老黄蹲在灶台边猛嘬一口烟，火星子忽明忽暗。

他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价目表，上头"阳春面3元"几个字都快褪色了。"俺就想让打工仔也尝口茅台，咋就变成网红马戏团了？"这话刚落地，店门口又传来熟悉的导航声："您已到达网红面馆，本次导航结束..."

三个月前，老黄往菜单上添了"茅台杯48元"这一栏时，老板娘阿芳差点把擀面杖摔折。"加茅台？疯了吧！"可这个在豫东农村长大的汉子犟得很："工地老王干一辈子没闻过茅台香，咱分装卖，让他也尝尝鲜！"谁承想这朴实念头，愣是把二十年的老面馆推进了流量漩涡。

开张头天就来了个穿貂皮大衣的姑娘，点完茅台杯愣是没动筷子，举着手机绕面碗拍了二十分钟。"面？哦不要不要。"她边调美颜参数边嘟囔，"这光线拍不出茅台的琥珀色啊..."老黄瞅着常客李大爷端着面碗蹲在马路牙子上吃，突然觉得嘴里发苦。要知道从前下雨天，老爷子都是坐在靠窗第二个位置，就着雨声慢悠悠吸溜面条的。

数据不会骗人。每天卖出去的茅台杯撑死不过七八杯，可翻台率愣是从平时的三四次飙到十二次。隔壁拉面馆老板酸溜溜地说："俺们一天翻三次台都烧高香了，你这儿跟赶集似的。"最离谱的是上周五，三个主播为了抢靠墙的"网红打卡位"，差点把醋瓶子抡起来干架。

"老板你举着茅台杯笑一个！"穿洛丽塔的姑娘把手机支架怼到老黄鼻尖前，"我抖音给你带#穷鬼快乐酒 话题！"灶台后头的老黄攥着漏勺，突然想起开张那天立的规矩：穿校服的孩子加面不要钱。现在？盛加面的搪瓷盆早被网红拿去当拍摄道具了，里头还飘着俩用来布景的干辣椒。

外卖小哥小张蹲在门口扒饭的第三周，老黄终于憋不住了。他记得这孩子刚来上海时，总爱在面里浇两勺辣油，吸着鼻子说"比俺老家味道还冲"。如今店里挤满举着云台的主播，小张的电动车钥匙扣在人群里叮当响，像在提醒着什么。

撤柜那天有个大学生突然问："老板，还能三块钱续面不？"老黄舀汤的手顿了顿。灶上的老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泡，和墙上二十年来没变过的价目表一样顽固。玻璃柜里撤下的茅台瓶子倒映着乱哄哄的人群，活像照妖镜里现形的妖怪——有把面条泼地上摆拍的直播大哥，有买杯茅台能拍俩小时的网红，还有举着自拍杆高喊"家人们看这个穷鬼套餐"的探店博主。

熟客李阿婆临走时嘀咕："现在吃碗面，跟看猴戏似的。"这话让老黄想起豫东老家的庙会。小时候赶集见过耍猴的，猴子穿着红褂子翻跟头，看客们拍手叫好。如今这十二平米的面馆，倒成了新时代的戏台子。

上海餐饮协会去年发布的数据显示，社区面馆日均翻台率3.2次是盈亏平衡线。老黄掰着指头算账：多出来的九次翻台，全是举着手机来去匆匆的过客。他们拍完短视频发完朋友圈，谁还记得阳春面该是细如发丝、韧如弓弦？倒是常来吃面的环卫工老周说了大实话："面还是那碗面，就是吃面的地方变成摄影棚喽！"

茅台瓶子撤柜那晚，老黄独自坐在打烊的店里。月光透过玻璃柜在墙上投下斑驳影子，恍惚间像是二十年前刚来上海时，在棚户区支起的第一口面锅。那时他总跟阿芳说，咱这面要煮得让打工的人吃得起、吃饱、吃暖和。现在玻璃柜空了，反倒觉得心里踏实些。

第二天清晨，价目表上"茅台杯48元"那行被白纸贴得严严实实。门口排队的学生窃窃私语："网红套餐没了？"老黄抻着面条头也不抬："三块钱管饱，要啥自行车。"热腾腾的蒸汽里，穿校服的孩子终于又坐回了靠窗的第二个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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